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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镇北王府。

正值酷暑时节,本该炎炎夏日,蝉鸣鸟叫不绝。但此处位置偏北,夏日不似南边湿热,空中也寂静无声。

傍晚时分,落日余晖轻轻敷在两侧嶙峋的峭壁,湖水波光粼粼,碎光坠入其中,像是一幅重色彩光晕油画,金鱼欢跃的跳动,红色的身影成为这幅画的点睛之笔。

湖心凉亭,有一人凭栏而坐。

此人头发随意散落,半眯着眸子凝视远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白玉酒瓶,手腕时不时翻转,酒瓶便晃晃悠悠的。

姿态甚是恣意。

即便如此礼仪不尽,但身处画中,仍是不违和,反倒是为画增添了美意。

无人靠近湖心,却有声音穿过湖面而来。

“王爷,有人求见。”

此人正是曾大获突厥战之胜利,平乱全北境的大凉摄政王,如今,他只是北境的镇北王。

李轸鼻腔里慢悠悠轻哼出一声,眼皮都未掀开。

晚风吹来,湖面斑驳的碎光洵洵,李轸长发肆意飘散,摊在石桌上的书卷也随风翻动起来。

听见书页声,李轸嘴角忍不住上扬。

侍卫犹豫一瞬,继续汇报:“王爷,此人说是欠您一个人情,所以不惜万里迢迢,特来回报恩情。”

李轸手肘担在栏杆上,微微偏头,以手背撑着脑袋,他仔细品味“人情”二字。

他怎么会承别人情,他不杀人都是最好的待遇了。

李轸心里冷道,这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废物点心来他面前耍戏。

他仰头喝了两口玉液琼浆。

居然敢大放厥词,还不远万里,万里之外,哪有什么人值得他送一个人情……

万里之外……

忽然,李轸倒酒的手僵在半空,他猛得睁开双眸,瞬间起身。

万里之外,他只认识那一个人。

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死在自己大战的前一日夜,是他回来亲自送她入皇陵,是他亲自为她发丧……

不可能,不可能。

李轸双目猩红的盯着石桌上的那个书卷,握紧了拳头。

怎么有人胆敢冒充她,可李轸心里又隐隐生出一丝丝希冀,他有点害怕,握成拳头的手不停的在颤抖。

忽的,李轸随手一抛白玉酒瓶,款步走出湖心。

“人在哪?”

尽管他竭力控制自己,可喉咙里发生的声音还是暴露出一丝慌张。

侍卫诧异一下,但不敢再打探主子,低头恭顺的说道:“在正厅。”

“正厅?”李轸反问。

“回王爷,此人……”侍卫偷偷瞄了一眼李轸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此人说是王爷贵客,强行闯入王府,属下虽觉不可,但不敢伤此人。”

“不敢?”

李轸阴鸷的目光扫了一眼侍卫,这人腰弯得更深了。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王府了,看来我王府成了个大杂院。”

“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

主要这人太像王爷的禁忌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位已经亡身。

可……

李轸用白玉簪挽起头发,理了理袒腹的衣服,深呼吸一口气,才转身踏入正厅。

正厅两侧侍卫朝李轸低头行噤声礼,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当他看到站在花瓶前仔细打量其价值的身影,李轸突然停止了呼吸。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这世间似乎就只剩下两个人,他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他不敢相信,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这个身影,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熟悉的笑声传来,那人微微转身,侧目看向僵在原地的李轸。

漆黑的眸子里亮着耀眼的光,李轸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他听见她熟悉的声音。

“怎么?这就是大凉镇北王的待客之道?连盏茶都没有,啧啧啧。”

赵妉宁手指微弯撑着下巴,言语阴阳怪气,可眼里的笑意一丝不减。

过了好久,李轸才猛得吸了一口气,慢慢,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不自觉往前几步,可离赵妉宁三米远又顿时停了下来,肩膀都在细微的颤抖——他在害怕。

他害怕这不是真的,他害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无法承受住再一次失去她。

赵妉宁笑道:“怎么?数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李轸微微张开紧抿的嘴唇,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你还在啊。”

闻言,赵妉宁差点骂出来,但见李轸那红红的眼尾,与颤抖的瞳孔,一下子就又松了劲。

这小傻逼还怪可怜的。

“当然在了。”赵妉宁说道,“王爷不认识我就算了。”她说着,便要解下掀开的黑色面纱,转身离去。

李轸却猛得抓住她的手腕,猛得一拽,将她死死拥入怀中,像是要把赵妉宁揉进自己的骨头里、血肉里。

他早就这么想过,如果赢不了赵妉宁,他必让她同自己陪葬!

侍卫默默把头低得更深了。

赵妉宁眼里的惊讶慢慢转化为柔情。

突然,她不合时宜的咳了几声,感觉背部湿润,李轸僵了一下,他似乎才回过神,缓缓松开这个人。

他看着赵妉宁苍白的脸色,削瘦的脸颊,心脏压的难受,他呼吸愈加困难。

他慢慢将视线落在赵妉宁那殷红的嘴唇上。

赵妉宁却依旧淡淡笑着。

李轸抓着赵妉宁肩膀的手不自觉用力,可赵妉宁却没有喊痛。

李轸忽然发现,赵妉宁不是那么坚不可摧的,她也是个人,会脆弱、会受伤、会死亡……

他用力的闭上眼,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眼角滑落。

他听见赵妉宁开了口。

她说,李轸,你哭了。

李轸气极了,他怎么可能会哭,他可是堂堂大凉镇北王……

可无数个黑夜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隐隐暴露出压抑声音的身影又没有规章的全部涌入他的脑海。

好吧,他想他是哭了。

他是人,是人都会哭的,因为人是有感情的。

“李轸,我现在无地可去了,毕竟‘我’已经死了,听说你是北边的王,那你这里能不能给我一个容身之地。我只剩下一个病体了,对你造不成威胁的。”赵妉宁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和,她柔情似水的眸子一直从未离开过李轸的身上。

李轸心脏越来越难受,就像被人用力攥紧一般。

明明是这么温和的话语,却怎么如钝刀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刺进他的血肉里。

无地可去?

这天下容不了谁,都不会容不下她赵妉宁。

贞元帝最敬爱的母后,大凉朝臣最敬佩的皇太后,郢朝帝王最宠爱的胞妹……

她怎么敢说的出口“无处可去”这四个字啊。

李轸明白,是赵妉宁选择了他,所以抛下一切,不远万里来到他的身边。

“李轸,我吃的不多,应该不会吃垮王府的,你看,你要不要收留我。”赵妉宁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

半晌,李轸才重重的“嗯”了一声。

随即赵妉宁转身,冲着一旁的侍卫毫不客气的说道:“没骗你们吧,你们王爷准得拿我没办法,快,交钱交钱!”

李轸:“???”

看着豪言吃不垮王府的某个不要脸女人手边的五个空碗。

李轸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王爷,吃啊,千万别客气。”赵妉宁客气的仿佛李轸是个腼腆拘束过来蹭饭的隔壁邻居。

李轸诡异的静了两秒。

“赵妉宁,你们郢朝是不是灭国了?”李轸由心的发出疑问。

赵妉宁瞥了他,声音沉了几分:“我算是明白了,镇北王不过如此,连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顿饭都不用心款待了。”

李轸:“???”

赵妉宁喝了一口茶。

“快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轸扯了扯她的肩膀,他都快被赵妉宁搞得郁闷死了。

吃饱喝醉,赵妉宁这才抬眸赏李轸一个目光,慢悠悠的开口了。

“奈何桥,你听说过吗?”

李轸一顿,蹙眉:“什么意思?”他放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指尖发白。

“本来我都到奈何桥了,可……”说到这里赵妉宁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的将眼神落在李轸身上,极其认真的说道:“孟婆说,凡间有一人对我的妄念太重,让我无法轮回投胎,所以就把我扔回来了。”

李轸死死盯着赵妉宁的眸子,里面看不出一丝破绽,片刻,他紧张的出声。

“真的?”

“千真万确。”赵妉宁煞有介事的用力点头。

“七日前,我在上京醒来后,就直奔北境了。”说到这里,赵妉宁瞪了一眼李轸,语气埋怨的拔高几分:“可惜啊,我这一番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的远道而来,结果落得骂名。”

“真是不识好人心!”

李轸收敛表情,轻咳两声,余光扫了一眼赵妉宁那削瘦苍白的小脸,实在是说不出重话。

七日,从上京到北境,千里马都得跑死多匹。

她……

“怪我。”李轸难得诚恳的说这两个字。

赵妉宁眉尾微微上扬,她咳了两声,脸色又变白了两度。

“李轸,你这里有药炉子吗?”赵妉宁委屈着小脸,巴巴的从自己的那个小包袱里掏出一堆碎片,“我的路上颠碎了。”

“阿那索的毒太厉害,尽管阎王爷因为某人放了我这一条小命,可余生还得一直靠药撑着。”

李轸:“……”

他有点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被某个小妖占了这身皮囊。

要不然……

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赵妉宁这么可爱呢。

“这玩意本王还不至于缺。”李轸挑眉轻松说道。

赵妉宁莞尔一笑,手又偷偷摸摸一般往怀里掏了掏,“这是我的药方,那就拜托王爷啦。”

李轸扫了她一眼,打开了皱皱的药方,看着看着,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确定这药方可以吗?”

赵妉宁点头,正色说道:“这可是我保命的方子,没了它,我撑不住十日的。”

李轸陷入了沉默。

这药方里,药材名贵稀缺,并且,一半以上都是剧毒之物。

他看向表情恬静的赵妉宁,捏着药方的手,青筋暴起,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李轸将药方小心翼翼收好后,掀了眼皮看了赵妉宁,才开口:“这里面的药,恐怕你都没有吧。”

“对啊。”赵妉宁大大方方承认,“说起来,都怪王爷的心感动上天,才把我这个小鬼放了回来,我不过来找王爷吊着,去找谁呢?”

“本王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油嘴滑舌的。”李轸哼哼几声,便要起身,“你先去休息吧,东西一会就有。”

赵妉宁确实一路风餐露宿,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哪知,赵妉宁却突然拽住了李轸。

“作甚?”李轸错愕一瞬,垂眸声音低哑的问道。

赵妉宁手指轻轻往上游走,她缓缓跷起脚尖,像是附耳要同李轸说些什么,李轸微微低下头,便于她言语。

“紫霄。”

李轸就像是被雷击一般,整个人僵住,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色。

赵妉宁环住李轸,脚踩在他黑皮鹿靴上,脑袋蹭了蹭李轸露出的漂亮锁骨。

“手下败将。”赵妉宁说道,不知道想到什么,从鼻间哼出些许笑意,“你知不知道,你早就输了。”

李轸眸色变深,晦涩不明,他抓住赵妉宁的肩膀,冷笑一声。

“输?”

“本王还从来没有输过什么!”

闻言,赵妉宁不语,但那眼神显然不相信。

她从李轸身上下来,打了个哈欠,非常熟练自然的用手指勾起李轸的腰带,扯着他往里去。

“你要做什么?”李轸声音透露出些许不安。

赵妉宁奇怪的回头,“干什么?傻逼,干你——”

一夜春宵。

热烈的阳光照进来,赵妉宁侧身支着脑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描绘着李轸俊郎的眉目。

没一会,手就不老实的往下走,却在紧要关头被李轸猛得攥住。

他懒懒的掀了眼皮一下。

他就不明白了,这人明明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怎么会什么都这么厉害呢!

一晚上的荒唐事让李轸整个脸都染着红晕。

定是这位美名远扬的昭阳长公主,在公主府过的太逍遥了。

不然,不然她怎么这么会!

想到这里,李轸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有些痛,他扯出一根手臂挡住眼,不想看某个人。

赵妉宁笑笑,离心蛊她已经偷偷给李轸解了。

她没想到李轸居然会甘于居一隅之地,更没想到李轸会日日夜夜带着那个书卷,导致染蛊毒如此重。

好在,她醒来的不算太晚,不然就得给某人收尸了。

“李轸,我问你,你为什么放过李宜了?”

“那你呢?你又为何来北境?”李轸直接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她来北境,除了给李轸解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看看李轸的野心变得什么样了,就算她回不去,若是真的以自己为牢能困住李轸这头野兽,那也为李宜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

这理由太正经了,太不随心了。

“我啊。”赵妉宁笑得不怀好意,“当然是因垂涎大凉镇北王的身子而来的。”

李轸一顿。

赵妉宁打开他用来挡眼的手臂,笑嘻嘻说道:“李轸,不是谁都和你那么会绕弯子的,我现在不再是郢朝昭阳长公主,更不是大凉赵太后了。”

说到这里,李轸眼里的光暗淡不少。

是啊,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现在只是赵妉宁,所以,我来,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果你非得觉得需要个什么理由,那就是我看上你了,想和你一起过日子……”

李轸手用力握住赵妉宁的后脖颈,第一次主动吻上赵妉宁,温热的气息吞吐着,借着空隙。

她听见李轸说。

我明白,我也是。

啰里啰嗦的。

赵妉宁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凭什么说自己啰里啰嗦。

哼。

她就是爱上李轸了,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赵妉宁从来不是一个看不清局势的人,相反,她看得清一切。

所以,她看得懂自己心。

身份束缚脱去后,她的私心越来越重。

以至于,她一醒来,就马不停蹄的奔向北方,奔向那个孤独可怜的小二逼。

自从赵妉宁来王府后,这府里倒是多了许多的生活气息,多了人气。

“王爷不好了——”

侍卫连滚带爬的跑到书房。

被打扰的李轸面色不善,他身强体壮,哪里不好了?

“何事?”

“回王爷,王妃要跳湖!”

“什么——”李轸顿时窜到门口,用力捏着眉心,怒不可遏的吼道:“她人呢?!”

“亭湖……”

李轸刚到,就看见赵妉宁站在湖心亭顶上,似乎察觉到脚步声,她回眸一笑,然后跳入湖中。

李轸简直快要被赵妉宁这人精折磨死了,他万万没想到,赵妉宁这厮居然如此刁蛮任性无理取闹。

他三两步落在湖心亭,紧接着跳入湖中。

赵妉宁正游的开心,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如鱼一样迅速游到她的身边。

赵妉宁脑袋冒出水面,笑得明媚灿烂:“李轸,你也喜欢游泳啊?不得不说,你这私人湖游起来真得劲。”

李轸:“……”

后,李轸抓住赵妉宁的后衣领,将她拎到湖心亭上。

见李轸面色不善的俯视落汤宁,眸子沉得似比浓墨。

赵妉宁熟练的咳了起来,李轸顿时紧张起来,他蹲下来,勉强严肃的语气快要撑不下去:“没事吧?”

赵妉宁咳得眼睛迷茫了一会,然后用力抓住李轸的手臂,“李轸,我是不是太拖累你了,要不然我还是走吧。”

李轸:“够了,本王说过,你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李轸抱起赵妉宁,赵妉宁虚弱的将头埋在李轸的肩膀上,气若游丝一般的声音响起:“李轸,你别生气,我就是死过一次才明白自己真的想要的是什么,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

半晌,李轸才出声。

“你太不省心了。”

赵妉宁挤眉弄眼一会,晾着李轸看不见,对后面的侍卫得意洋洋起来。

“赵妉宁,你别以为这样,本王就不知道你和他们打赌的事。”

“你要那么多银子到底要作甚,最好想清楚再说。”

赵妉宁一噤,乖乖像个鹌鹑一样伏在李轸怀里,脑袋像只猫儿一样蹭了蹭李轸。

李轸冷哼一声,又无可奈何。

他总不能处罚赵妉宁吧,就她那小身板,能撑得过第一下吗?

他算是知道了,就算赵妉宁把脖子伸进他手里,他都无可奈何。

大凉贞元二年夏,镇北王李轸,字紫霄,娶一郢朝女子,疼爱有加。

大凉贞元二年秋,镇北王李轸薨逝,雁城守将詹延海被封为新任镇北王。

“喂!你窜什么窜?!”

大凉平南某个小镇街上,有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抱臂盯着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表情极不耐烦。

但他长相实在出色,貌比潘安,惹来不少年轻女子的瞩目。

而围着告示榜的人群里,有一个背着竹篓的女子正往里挤着,经过不懈努力,她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其他人刚要骂骂咧咧这不识好歹的人,一转眸就看见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笑颜如花的看向他们双手合十抱歉。

这还有什么气啊!!!

赵妉宁扫了一眼告示,指着告示上面的消息冲李轸喊道:“老李,你看,这位镇北王居然是吃了五碗米饭被生生噎死的哎!”

一旁的人听赵妉宁感兴趣,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要说这位镇北王,曾也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与那位赵太后权倾朝野的时候,可谓是一个传奇人物,后北境一战,战功赫赫,怎么会下场落得这么……”这个人仿佛想不到什么贴切的词,思索半天才续道:“仓促,对,就是仓促!”

赵妉宁捂嘴笑得眉开眼笑,还是被李轸抓住后衣领从人堆里给揪了出来。

“喂喂喂,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李轸扫了她一眼,冷哼道:“那是没说你。”

赵妉宁笑得止不住。

实在不好意思。

关于这位镇北王到底怎么“薨”的,有太多版本了。

什么被五碗米饭噎死、落入湖心淹死、抱了五盆绿菊沉死、被桂花砸死……

全都是赵妉宁传出去的谣言。

“哎,老李你这就不懂了吧。”赵妉宁一本正经的说道,“有时候听听别人对自己的真实评价,其实还蛮不错的。”

李轸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赵妉宁见他步伐加快,就加快速度,发现街上有小姑娘害羞的时不时瞟一眼李轸,赵妉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跳到李轸背上,被他稳稳接住。

“怎么了?”李轸没好气的问。

赵妉宁附耳说道:“紫霄,我累了嘛。”

李轸顿时红了耳,脸上也迅速染上红晕。

他差点没把赵妉宁扔出去,赵妉宁仿佛料到他的动作,死死扒在他身上。

赵妉宁戏谑的吹了声口哨,挑眉看了一圈那些小姑娘,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生怕她们听不见。

“相公~”

“咱儿子说他饿了。”

李轸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警告:“你别胡言乱语,这是在外面。”

闻言,赵妉宁跳下来,就在李轸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赵妉宁跷起脚,捏住李轸的下颌,吻了上去。

李轸一怔,随即按住赵妉宁的后脑,用心吻了起来。

半晌,二人才分开。

李轸握紧赵妉宁的手,情迷意乱的眼神暴露无遗。

“走,回家造儿子。”

赵妉宁却挑眉,“恐怕今晚不行了,相公,人家想吃肉肉。”

说完她抬头看向高楼处。

李轸:“……”

骆云洲:“……”

他妈的,狗粮不带这么塞的!

去他妈的!

看着关的紧紧的平南王府的大门,赵妉宁一脸天真的问:“相公,你说,为什么人家不让我们进去啊?”

在赵妉宁叫“相公”的时候,李轸眸子动了动,紧接着后面的话就让他嗤之以鼻。

“恐怕是我们赵太后威力太大,吓到他们了。”

赵妉宁恍然的哦了一声,指了指一边的院墙。

李轸侧目看了她一眼,下一秒揽住赵妉宁纤细的腰肢,稳稳落在院里。

面对不请自来的两人,骆云洲全程黑着脸。

“我这是眼花了吗?怎么看见两个死人在我面前晃悠。”骆云洲毫不客气的讽刺道。

不停晃悠的两个死人:“……”

平南王府,祠堂。

赵妉宁脸上褪去嬉皮笑脸,一瞬间仿佛又是那个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金珠,你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

骆云洲听到这里,表情一顿,攥紧的拳头不停的颤抖。

他别过头,李轸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平南王府蹭了一顿饭,两人熟练的无视骆云洲幽深不明的眼神。

“怎么?镇北王还缺吃饭的银子了?”

“咳。”李轸难得有这么拘谨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才开始说:“你也知道,赵妉宁中了阿那索的毒,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一直用蛊吊着身子,喝的药都极为名贵,这还不到一个季度,整个镇北王府都被她吃空了……”

骆云洲一顿,看了一眼喝茶赵妉宁,在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赵妉宁很配合的咳嗽几声,不出意外的吐了血。

“哎!”李轸熟练的抽出手帕,赵妉宁脸色白了一个度,冲骆云洲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失礼了。”

骆云洲:“……”

二人走的时候,赵妉宁握着一沓大面值银票和房契,愤愤的说:“我记得平南王有个叫做‘玉漓盏’的宝贝,他怎么不送,竟送一顿没用的玩意。”

“可惜了,他不上当。”

李轸后来才知道,这位盛名远扬的昭阳长公主,私底下居然是个喜欢赌的收藏家。在郢朝,父兄疼爱她,她又聪明,就没有她喜欢的宝贝得不来的,就算不能通过正常途径获得,还有赵不言出手。

难怪她任劳任怨的为赵不言擦屁股,原来这俩货沆瀣一气!

“接下来,你想去哪?”李轸没接她话茬,问了句。

感受到赵妉宁对外面的向往,惦记她的一身病骨。

李轸几乎没有犹豫的就决定“死”,然后与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他们俩走的时候,把重任甩给工具人詹延海的时候,那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还是赵妉宁装病两人才从北境全身而退。

在李轸的调查逼问下,赵妉宁那什么小鬼回来的荒唐言论早就坐不实了。

赵妉宁当初确实差点死了,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郢朝先帝在她身上下了南疆王亲自制的蛊。

在赵妉宁中毒后,蛊虫开始吸食中毒,竟然吊住了赵妉宁的命。

后,赵妉宁被崔恕等人秘密送回郢朝,经过半年多的治疗,才慢慢苏醒。

“邺京。”赵妉宁随口道,“去看看不言。”

李轸握紧她的手,与她并肩走在黑夜的街上,重重的应了一声:“好。”

大凉邺京城。

永安宫。

“以前想着自远亲政后,我就搬来这里,没想到……”赵妉宁有些感慨的说道。

“若是母后愿意,随时可以回来。”

赵妉宁被送去医治的事,李宜知道,但他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此事,特别是李轸。

李轸知道后,自然明白李宜的意思。要不是赵妉宁拦着,至少一顿毒打,李宜是脱不了的。

“还是算了,这宫里不太适合我。”赵妉宁抱着李轸的手臂,笑着拒绝。

龙袍下的手攥成拳头,但看见赵妉宁脸上幸福的笑容,他始终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

虽然才八岁,可李宜的个子却拔高不少,整个人威严自显,压根不见去年那稚嫩的模样,眉宇间的英气逼人。

“母后开心便好。”

“臣见过陛下,殿下。”

崔恕等人来的时候,几人仿佛隔世一般。

萧谐与吕斥都不禁红了眼。

他们从小跟随赵妉宁长大,除却主仆,说句僭越的话,他们早就把赵妉宁当做姐姐了。

“幸好你们都没事。”赵妉宁揉了揉苦涩的脸,“这边就麻烦你们了。”

“属下遵命。”两人跪下。

“我去看看不言吧。”

这话一开口,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赵妉宁一个人进去看赵不言,李轸在门外守着她。

“知道你喜欢邺京,想陪着姐,所以,这次,姐同意你留下了。”

“我在你寝殿发现了酿桂花酿的方子,以后年年中秋,姐给你亲手酿。”

“用的桂花必定是全天下最好的,比陈二公子的好,比立政殿的金桂好……”

“我的弟弟,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姐姐就出去看看了,等明年中秋回来看你的时候,就告诉你其他地方的美人美酒。”

一滴泪砸在蒲团上。

“不言你别害怕,过几年姐姐就会来陪你了。”

“别害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李轸从背后走进来,轻轻的蹲下,抱住赵妉宁,声音无限眷恋与珍重。

郢朝上京城。

承乾殿。

“你也太任性了,醒来突自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吗?”虽然是斥责的话,但赵乾义眼里满是心疼。

赵妉宁自觉理亏,乖乖认错,态度良好的点头听教,吃着佳肴。

李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坐立不安。

明明撤了不少人,皇帝他又不是没见过……

“小轸,多吃点,若是吃不惯,就让御膳房重新备菜。”郢朝明太后柔声道。

李轸惶恐不安起来。

他看着这堪称满汉全席的一桌晚餐,既有上京名菜、邺京名菜、锦州菜……居然还有北境的菜!

他瞟了一眼吃得正欢的赵妉宁,算是明白了,这人从小就是被惯出来。

在外人面前,她端庄大方,不拘小节。可在家人面前,和赵不言就是一个模样的,难怪是亲姐弟!

“皇兄,你说的渴不渴,宁儿给您倒杯茶。”

“你……”赵乾义气得叹了一口气,“宁儿。”

赵妉宁刚想反嘴,抬头就看见赵乾义满头白发,瞬间愣住,他才及不而立之年,却一头白丝……

赵妉宁心疼起来,放下碗筷,眼泪哗哗往下掉,“皇兄,都是宁儿不对,害你们受苦了,都怪宁儿任性,害得不言丢了命……”

赵乾义一下就慌了,他哪里受得了赵妉宁的眼泪。

“别哭了。”

赵乾义赶紧安慰,自然的抽出手帕,却不想李轸的手帕也递了过来,两人尴尬一视,赵妉宁直接一手抓了一个就往脸上糊。

哭了半天,哭舒服了才停。

见状,赵乾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多大的人了,还总爱哭。”

明太后却早就看透,冷道:“还不都是你们爷几个惯的臭脾气!一个两个竟是些丢脸的玩意!!”

被当着外人的面训斥,赵乾义脸也有些挂不住,要是别人无所谓,可这位是他妹夫啊!

他这大舅哥的威严何在?!

母后,您有考虑过儿子的感受吗?!

李轸微微惊讶,忽然明白赵妉宁随谁了。

这位明太后也是个传奇人物,虽然经过这么多生死离别,却依旧容光焕发,威严不减。

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将她打倒。

“皇兄,这酥肉好好吃啊,咱们能不能明天三顿还吃这个。”赵妉宁打了个泪嗝巴巴的说道。

赵乾义:“……”

李轸: “……”

明太后:“……”

这丢人的玩意是她女儿吗?!!

真他妈的不想认。

这晚,赵妉宁爬上明太后的床,听说她要与其说说母女间的心里话。

明太后睁着两个大眼无神盯着床顶。

旁边打呼噜压着她身体的赵妉宁睡得正香。

明太后:“……”

他妈的,吵死了!

头疼。

李轸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居然肯愿意收了这么个废物。

这一夜,赵乾义与李轸倒是彻夜长谈。

离开上京的时候,赵妉宁连装带骗,像个恶官搜刮民脂一样,搜罗一堆东西。

李轸看着明太后看向自己那略微觉得可怜的眼神,后背发凉,顿觉毛骨悚然。

他是不是做错什么。

明太后:不,你做的很对。

豪华马车缓缓驶出上京。

“行了,别用那恶心的眼神盯赵妉宁那货了。”明太后冷道。

“母后,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宁儿一下吗?她可是你的亲女儿啊!”赵乾义为自己的妹妹抱打不平。

“神经病。”明太后白了他一眼,“耽误老娘打牌的时间,早知道你们这么废物,就不答应那个死老头生了!”

赵乾义:“……”

幸好父皇不在,不然又该哭唧唧了。

五年后。

某不知名水乡小镇。

桥尾的那户人家大开着门。

赵妉宁拿着个小本本絮絮叨叨正记着东西。

“隔壁周婶偷了我两颗茄子苗,街东的刘老头欠我两副药,巷西的那个胡屠夫夸我漂亮,赊我三两猪肉,这是个好人……”

本来躺在藤椅的李轸一听“胡屠夫”这三字,顿时警觉起来。

他媳妇在这里实在太受欢迎,特别是那个不要脸的卖肉的,长得人模狗样,还天天勾搭他媳妇,他揍了那么多次,就是死性不改。

赵妉宁真是一点有夫之妇的觉悟都没有。

关键是,他又不好开口,这不就承认他吃醋了!!

这怎么可以!!!

当然万万不可!!!!

“赵妉宁,你跟那个杀猪走那么近干什么?”李轸靠近赵妉宁,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关你屁事,咱们家有肉吃还不都是我的功劳。”赵妉宁头都没抬,翻了一页,继续记着琐事,“李轸,我算是发现了,你屁本事没有,就会吹牛逼。”

“诶,赵妉宁,今个我就让你看看老子有没有本事。”

李轸直接把赵妉宁扛上肩膀。

赵妉宁扑腾起来,却被李轸死死钳住腰肢。

李轸得意的看着赵妉宁那日渐红润的小脸,心里忍不住嘚瑟。

看看,还得是他,才能养出这样的赵妉宁。

……

“呕——”

“赵妉宁,你这是咋了??!!”李轸吓得脸都白了。

赵妉宁蹲在地上呕吐不止,整个人都虚弱不少。

“你该不会是觉得药苦又跟隔壁那小屁孩换成糖了吧!”

“赵妉宁,你知不知道你那药多金贵!”

他们俩并不是没有目的四处乱跑,而是去寻找药材的,李轸想要用药代替蛊的存在。

他不怕败光家产,反正还有大凉郢朝兜底。

“没有。”赵妉宁漱口后,尽管不舒服,都没承认,她揉了揉肚子,虚弱的挂在李轸身上。

李轸蹙眉抓过来赵妉宁的手腕,半晌,他坐直了身子,脸色凝重起来,又重新把了一遍,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再来了一遍。

赵妉宁被这气氛渲染的都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我要死了??”

“放什么……胡话。”李轸瞪了她一眼,“赵妉宁,你怎么有胆敢死在我前面,死在别人手里。”

“那你……”

赵妉宁张口就要怼,却发现李轸眼眶红了,肩膀都在细微颤抖。

“喂,小李轸,你怎么了?”赵妉宁小心翼翼问道,生怕吓到这狗比小破心。

李轸却突然别过了头。

赵妉宁疑惑至极,手指一捏:“???”

“????”

“李轸,我怎么有点看不懂这脉象呢,你快过来给我看看,我害怕……”

赵妉宁珍珠一样的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

她轻轻戳了戳李轸,伸出自己的手腕。

李轸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抱住赵妉宁。

这是一个温柔又缱绻的拥抱。

秋日晨光落在二人身上,在他们华贵的衣饰上泛起淡淡光晕。

“赵妉宁,你别害怕。”

李轸声音轻柔低哑,却又夹杂着无限情绪。

“我们有孩子了。”

不愧是他李轸,这么厉害,居然真的造出了一个儿子。

赵妉宁身子特殊,十分不容易怀孕,他俩就压根没想过这件事,只要赵妉宁好好的,李轸就觉得一生无憾了。

谁知,他们居然有了一个意外之喜。

李轸不觉得自己会得上天眷顾,定是赵妉宁的善心感动了上天。

“李轸,那我怀孕了,咱们能不能下午去酒楼搓顿?”

“真不是我想吃,主要是你儿子想吃!”

“赵妉宁——”

“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