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九洛带着清屏往东走，路上经过了一条被熏得乌黑、甚至边缘已经融化破碎的长廊，穿过已经毁去一半的垂花拱门，又踩着断桥飞身越过早已干涸的湖泊，两人也渐次沉默了下来。
想来这长廊里曾经响着孩童跌跌撞撞的奔跑声，拱门上大约开放过蓉城人人偏爱的紫萝，那湖泊里也一定曾荡漾着碧波。
物与人，皆非昨。
云九洛不由想起自己在人间的日子，却恍惚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人间，不过两月有余，那些记忆似乎都已经十分渺远。
她已经许久不曾做那场梦，梦中到处是满溢的鲜血，她张大眼睛，挥舞着鞭子，断肢残臂在她眼前飞舞，她甚至看不清每一个被她杀死之人的模样，可她心中有个声音：“杀光他们，你才能出去。”
她十二岁被发现天赋，组织将她带走之后，为了刺激她的天赋成长，类似的手段用的实在是不少。然而，哪怕那些被杀者都是恶贯满盈的死囚，她依旧一夜一夜大汗淋漓地自梦中醒来。
十四岁之后，天赋稳定下来，她终于不用再每天面对尸山血海，可她活着的意义依旧是杀人。
她曾经期待过的自由、善意统统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她名号“天瞳”，杀伐果断，在战场所向披靡，却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她是组织的刀剑，所以冷兵器里，她从不碰刀枪剑戟一类的武器，只愿用一用软鞭。
是什么时候呢？她的梦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琼华树，变成了云蒸霞蔚的天宫，变成了白衣飘然的晏池秋，变成了笑容朗朗的莫寒，还有那只穿过雨幕的温暖身影，云九洛忽然有些羡慕她的前世。
“小姐，这里有些不对。”
少女散乱的眸光一瞬凝聚，她低头看了看脚下几乎被烧得什么都不剩的荒土，肃容点了点头：“这里的灵力比适才的议事堂的还要炽热狂暴，而且这烧的实在是过于干净了。”
云九洛垂眸一寸一寸细细看去，天边夕阳如挂，红云翻涌，为这废墟中的灰烬和灰烬中的人儿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少女忽然眉心微动，再次向前几步，蹲下身去要将一块厚重的石板挪开。
清屏连忙上前拦住她的动作，一面去清理碎石杂物，一面询问道：“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云九洛眉眼沉静，嗯了一声：“这地下有地道。”
清屏面色一惊，沉声道：“这陈家果然不简单。”
“世家大族，有些秘密是应当的，你先将这个地方清理开，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入口。”
清屏便将灵力聚在掌心，而后将手掌贴于地面，淡青色的光芒时隐时现，地面一阵极轻微的震颤，地上的碎石也跟着颤抖起来，紧接着一阵乱响的砰砰声，所有的碎石便尽数化为湮粉。
清屏微一拂袖，掌间劲风便将那些细碎的粉尘尽数挥开，地面顿时平整干净，一丝杂物也无。
云九洛笑道：“你对灵力的掌控，果然堪称出神入化。”
清屏赧然道：“小姐谬赞了，不说少主，就是少主身边的大统领徐昭，也比属下强了太多，若是今日他在此处，想必只需隔空一掌，便能清理成这般模样。”
她以手贴地，便已经是落了下乘。
云九洛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清屏则是默默在心中为晏池秋默哀了一番，自家小姐如此模样，明显是少主那边一头热。
恐怕任谁也没有想到，那般清贵出尘的少主有朝一日终于有了倾心之人，对方却全无情爱的心思。
“在这里。”
云九洛俯身寻了半晌，终于停在那一大片空地的中央，回头对清屏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地道的入口便在这里，只是这半晌也没有找到机关，想来是隐于别处或者被凶手拿走了。”
清屏赶忙收了心思，凑上前仔细看了看，不知自哪里抽出一把长剑，提剑猛力往地下插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金铁之声，长剑剑身颤抖着发出一阵阵嗡鸣，连带着清屏握剑的手掌也一阵颤抖，好半晌才平静了下来。
清屏道：“确实在下面，这机关门颇为厚重，强破也可，只是必定会有极大的动静，到时候将人引来便麻烦了。”
云九洛思忖了半晌，皱眉道：“一般这种地道，究竟会用什么东西来做机关？”
她此时十分后悔，当初那老头教奇门遁甲之术时，她听得云里雾里，只当自己没有天赋，便就此只研究了些简单常用的，对于那些诡奇的尽皆避而远之，如今这地道的机关显然不是那些平常之物。
云九洛心中暗叹，早知欠下的总归都要偿还，只是这还债的日子来的也太快了些。
清屏何尝不是如此，她过去是按照暗卫的路子来培养，玄阵这样的东西自然没有接触过，因此想了半晌也只能不确定道：“大约是......依靠玄阵阵眼处的阵心来控制。”
云九洛却似抓住了重要的信息，又问道：“也就是说这应该是一道玄阵，破阵即可，而并非是机关之术？”
清屏这回肯定地点了点头：“世人皆重修为，玄阵又变幻莫测，机关之术早在数千年前便已经逐渐没落，想来也不是这陈家能窥得奥秘的。”
云九洛点了点头，眉心微蹙：“若我是凶手，自然选择将这阵心毁去，如此方能保证地道中的秘密永不见天日。”
清屏摇头笑道：“并非如此，小姐，若是这阵心已被毁去，这机关便应当自爆，从而将这地道完全展示在世人面前。”
云九洛略微思忖：“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寻阵心，实在不行再强行破开。”
少女的眼瞳中的银光渐渐敛去，双目再次恢复成深不见底的墨色幽潭，她沉声道：“我有预感，这个地道或许才是陈家灭门的真正原因。”
清屏疑惑道：“可是我们去哪里找阵心？”
云九洛回眸望去，夕阳之下，街肆店铺的轮廓模糊于一片暖光之中，往西去，便是乌家，再往南，便是柳家。
“从柳大小姐身上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