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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都在反复思量,时间若是重来一遍,到底怎样才能救宋珍。

他若是早早去了宋家,拦住宋珍,不让她去给宋海挡那一刀,或许死的人就是宋海而不是宋珍。

又或者,他在宋珍刚刚受伤时就臻入化境,杀了叶倾,或许……或许宋珍还有救?

想来想去,时间却只能离过去越来越远,永远也回不到那时候。

天气寒冷,夜里草上结了霜,天明又化了。

“师父说,山下的人,人人……都有各自的劫数。”玉柳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鸿十,你说……若是你当初留在佛门中,或许……”

或许眼下就不会那么痛了。

宋珍的命运或许不会改变,但鸿十若是不动心,又有什么能伤他?

物伤其类。鸿十的今天,或许就是自己的未来。

玉柳想着,自己再这么逗留在红尘中,怕也是个……同样的结果。

“不,我不后悔。”鸿十面对着墙壁,抹了一把眼泪,“我只是……可怜宋珍,她太可怜了……”

“众生皆苦。”玉柳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告辞,“你若是可怜她,就多给她念念经吧,助她脱离轮回,早登极乐。”

玉柳走到门外,本来想去跟郡主说回师门的事,见阳光正好,又犹豫起来。

自己是昨夜忽然萌生了回师门的想法,一来还没有跟门主和大师兄商量,二来如今少卿大人不在,郡主一个人在长安怕有危险。

现在若是丢下郡主跑回师门去,此事似有不妥。这么一想,玉柳就决定还是将此事暂时搁置,缓缓再说。

中午朱影去看过鸿十,见他只是情绪低落,并没有受伤,就放心了些。

下午,王孟府托人送了信来,说是叶倾的案子要结案,还要请她去大理寺讨论怎么结案。

朱影带着玉柳到了大理寺,见赵光成也在,旁边还坐着一个满面虬髯的老者。

“郡主,这位便是威远将军,”王孟府起身,替她引荐道,“圣上的意思,让他也参与结案。”

“宁心郡主。”老者起身,朝她拱了拱手。

朱影还是第一次见宋珍的父亲威远将军。

宋览今年已经年过半百,头发和满面胡须都已斑白。想到他痛失爱女,朱影不禁心生怜悯,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宁心见过宋将军。”

她今日没有穿男装,就屈膝行了个女子的礼。

“郡主请坐。”王孟府安排几人在厅中坐了,又吩咐分雨去上茶,“此次的案子,凶手已死,本官寻思着……这几日就将结案书呈报给圣上。”

宋览沉着脸没有说话。

赵光成有些坐不住了,“王大人,这结案书,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何必将我们拉来?”

他家被大理寺的侍卫翻了个底朝天不说,他和儿子赵玄机还受了圣上申斥,感觉面上无光,根本不想再提起此案。

“赵大人此言差矣,本官与郡主只是协助京兆尹查案,”王孟府捋了捋胡须,“按理说,这结案书还是应该赵大人来写。”

赵光成一听要他来写结案书,脑袋又跟炸裂了似的,连忙推辞道,“本官这几日头疼得很,不能想事情。王大人,还是你写吧。”

“本官执笔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凶手的动机,还有……他与赵玄机和宋海的关系,又该如何写?”王孟府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斜睨着下边两个中年男子,“本官还没有拿定主意。”

“动机?动机就是……他科举落榜,以致神志不清,见人就杀。”赵光成一想起家里那个逆子,就恨不能再给他一巴掌,尽是给自己惹麻烦。

“郡主,你说呢?”王孟府看向朱影。

朱影扫了一眼厅中几个中年男子,都是位阶三品以上的肱骨之臣,“我……我觉得咱们还是实话实说,各位大人看……怎么样?”

实话实说,就意味着要将叶倾的身世,还有他为何心生怨恨全都写出来,难免会涉及科举制度对平民和贵族的不公,以及赵玄机和宋海平日里与叶倾称兄道弟的事情,甚至,还会写到叶倾父母被藩镇乱军所杀,将百姓们水深火热的生活都呈现在圣上眼前。

三位大人沉默着没有说话。若是这么写,那叶倾的仇恨不就直指长安贵族,甚至……直指圣上了吗?

可是不写也不行。那些死者的内脏在赵家和宋家的花盆里被找了出来,事情早已传到了紫宸殿,所以一大早圣上才会申斥了赵光成和宋览,瞒是瞒不过去的。

“罢了,那就……如实写吧。”宋览叹了口气。

他痛失爱女心中悲痛,同时又料定圣上看在淑妃和为救兄长而死的宋珍面子上,不会太为难他们威远将军府。

“郡主,依本官看,不如……你和本官一同写这结案书,再一同进宫向圣上禀报。”王孟府狡猾地看了一眼朱影,“本官老眼昏花,问离和思平又不在,只能仰赖郡主。”

“正是,”赵光成也跟着帮腔,“若是由郡主来写这结案书,再好不过。”

他料定若是朱影来写,圣上的怒气就消了一半,若是郡主肯进宫去禀报案情,那圣上肯定就不会再降罪他京兆尹了。

朱影警惕地看着这三个老头,无奈道,“还是寺卿大人执笔吧,我在一旁磨墨。”

“如此甚好,多谢郡主。”赵光成和宋览松了口气,便起身告辞,“本官公事繁忙,就先告辞了。”

二人走后,王孟府打开纸笔,准备写结案书。

“唉,往常这写结案书的活儿都是问离和思平在做,”王孟府一边用笔蘸墨,一边抱怨道,“老朽我已经很久不干这活了,就怕……写错了话,惹得圣上不悦。”

“寺卿大人照实写就是,圣上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朱影给他磨着墨,平静说道,“人犯已死,重要的是警示后人。”

李研身为君王,自然应该知道,普天之下会有怨恨自己的人。大唐藩镇割据的局面由来已久,虽然不是他的错,可李研也一直以结束藩镇割据为己任。

此事或许对他是个激励。

“说起来,叶倾也是个苦命之人。”王孟府犹豫着没落笔,“若不是他从小被乱军所害、家破人亡,大概一辈子都在老家当一个屠户,也不会到长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