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一瞬间。
许言心中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原本细微的涟漪似乎连上了其它东西，蜿蜒而去，汇聚成了一片翻腾的汪洋大海。
是关于厉显和许糯的。
许言本以为厉显和许糯没什么交情，因此从未往那一处想过，但现在仔细想来，很多地方都有迹可循。
厉显曾救过糯糯。
糯糯也给厉大哥送过东西。
还有…
“许言，你劝劝厉大哥啊。”段三急的慌不择路，也不顾在一旁坐着的罗晨，咬咬牙说：“厉大哥心悦你，你说的话他肯定会听劝的。”
话音刚落，罗晨斜了他一眼，语气嫌弃：“段白云，我看你蠢死算了。”
段三怕许言不信，说道：“真的，之前你家房子被你奶奶霸占，是厉大哥去找的那个沈金鸿，还有，这几天他天天叫我送东西到你家。”
许言头疼的说：“不是给我的。”
段三急了：“怎么不是给你的，不是给你难不成给许糯的啊？”
他随口瞎说，没想到许言的表情凝重又古怪。
片刻，段三盯着两人的表情，弱弱的说：“不会吧？”
给许糯的？
段三呆滞如鹅，怎么会？
厉大哥喜欢的不是许言，是许糯？
早知晓厉显心意的罗晨面色平静。
“砰。”
屋内传来声响，三人连忙去看，发现厉显伏趴在地，咬着牙急喘。
他眼里满是懊恼和力不从心。
想立刻到她身边去。
可现在这副样子，纵是大罗神仙来，也难如他的愿。
厉显痛苦的蜷缩了一下左手。
…
许糯到了排练第三日才知道柳梅香和柳春薇是堂姐妹的关系。
主要是两人长的太不相像，而且做事风格也大不相同。
柳春薇就跟只急着开屏的孔雀一样，巴不得时刻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按理说这样的人，是绝对受不了身边有个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这不是找个标杆来衬托自己低矮吗？
可她倒是挺巴着陈明慧，是个合格的小跟屁虫。
例如这时，柳梅香刚说了许糯会弹钢琴，李小兰挺惊讶的：“糯糯你还会钢琴啊？”
柳春薇马上露出了十分质疑的目光，捏着嗓子说：“钢琴这东西啊，可不像英语书，想买就买得到，想学就学得了的，要说弹钢琴啊，最重要的就是天赋。”
自从知道了许糯只是什么小县来的普通人，柳春薇就又恢复了那副眼高于额顶的模样。
钢琴确实是稀罕玩意，这个时期还处在革命建设阶段，洋玩意不像后世一样，处处可见。
柳春薇说的话，倒像是她学了颇久，颇有天赋似的，而且阴阳怪气，许糯要是看不出来她针对自己那真是眼瞎了。
大小姐一双杏眼看向柳春薇，勾唇一笑：“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同志这么懂，应该很有天赋咯？”
柳梅香在一旁撇嘴：“她有什么天赋啊，她连学都没学过。”
大伯家的情况她还不清楚啊，是所有叔伯里最没本事的了，还尽是喜欢瞎吹牛。
生的女儿也一模一样。
柳春薇见许糯连她名字都记不住，而且一句话噎的她脸色通红。
坐在旁边的陈明慧温柔的打圆场：“好啦，你们都别为这个生气了。”
陈明慧一说话，倒是提醒了柳春薇，她得意一笑，将陈明慧推出来：“我不会弹，但是慧姐姐会弹，而且弹的可厉害了。”
陈明慧不好意思的说：“没有的事，春薇你别胡说。”
“怎么是胡说，我可听过你弹琴，我敢说啊，你弹的肯定是最好的。”
柳梅香虽然不大喜欢自己这个堂姐，但对陈明慧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因此没再和柳梅香争辨，拉着许糯去沪大的操场。
剧本翻译完成了，但柳梅香有角色要排练，今天许糯正好有空，就陪着她来排练。
沪大也来了好几次了，前几回时间匆忙，没有好好的逛过，现在趁着有空，和柳梅香两人绕着学校操场散步。
“糯糯，你别生柳春薇的气，她就是那样，什么都爱和人争。”
说起这个堂姐，柳梅香有些苦恼。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虽不算多深厚，但到底有一层血缘关系，一开始柳梅香也明里暗里的劝过她，让她改改自己的脾气。
谁知道柳春薇反倒怪她不把她当姐姐。
柳梅香见劝不动，慢慢的也就疏远了她，不愿意和她玩了。
许糯仔细的端详柳梅香，叉腰说了句：“她真不像你堂姐。”
幼稚又没脑，未成年还差不多。
散了会步，苏诏过来喊人，对柳梅香说：“该到你了。”
几人就往排练教室走。
苏诏把手上的汽水递给两人：“喝点水。”
见许糯白嫩的脸上有点绯红，便问她：“很热吗？”
“不热。”许糯摇头。
柳梅香在旁边偷笑：“苏诏同志，你看我的脸都晒成这样了，你怎么也不问问我热不热啊？怎么就只看着我们白白嫩嫩的糯糯啊？”
苏诏有点不好意思，清俊的脸上也不知是晒的还是羞的，很快就泛了一层红。
许糯喝了一大口汽水，幸福的眯眼睛，冲柳梅香翻了个极为漂亮的白眼。
柳梅香接收到警告，笑着摇了摇汽水：“好吧好吧，我就不欺负这位没看到我的苏诏同志了。”
柳春薇看见许糯和苏诏并排走进来，有些不自然的撇开眼，鞋尖蹭了蹭地面。
“小薇，你怎么啦？”
柳春薇摇头：“没事，慧姐姐你真厉害，刚刚你在舞台上可太美了。”
陈明慧从小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夸赞，她笑着摇头：“你就会说好听话哄我。”
“没有没有，慧姐姐，我说的是真的。”
陈明慧小小的叹了口气，似乎是犹豫着不敢说出口，柳春薇拉了她一下：“怎么了慧姐姐？”
陈明慧的目光透着担忧，将柳春薇拉到一旁，小声说：“小薇，姐姐跟你说个事，你先别冲动好吗？”
柳春薇心下有些忐忑：“怎…怎么了慧姐姐？”
“是这样，你不是这次的外文晚会报幕吗？姐姐希望你多花点时间，再好好的练习一下，不然我怕…”
她停住了，眉头微蹙，似乎不忍说出口。
柳春薇恰好看到李小兰和许糯说话，不知说些什么，反正很是高兴的模样。
柳春薇咬牙切齿：“怎么？她们要把我换掉？”
怕她冲动，陈明慧伸手拉住她，安抚道：“你别急，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但我希望你多做点准备，在我的立场上，不管旁人优秀与否，我都希望你能如愿。”
这番话说的直戳柳春薇心窝，她感激的看了陈明慧一眼，低声道：“慧姐姐你真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得逞的。”
她又看了许糯那边一眼，见苏诏侧着脸和她说话，目光温柔又专注。
柳春薇咬牙。
这才是她最不能忍的。
实际上李小兰跟许糯说的并不是英文晚会主持人的事，而是这次的合唱歌曲排练。
“梅香说你还会指挥，你要不要跟我去隔壁看看排练。”
已经走进的柳春薇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小山村来的许糯也太会吹牛了吧，又会钢琴又会指挥，她当自己是音乐家啊？
本来不想去合唱排练室的柳春薇挽上陈明慧的手：“慧姐姐，你要去给合唱团弹伴奏吧？我陪你去。”
穿书前许糯的妈妈是高校的音乐教授，学的是地道的古典歌剧演唱，许糯遗传了她好嗓和乐感，也在母亲的督促下学了十几年的钢琴。
一个三声部合唱排练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一个好的合唱必定需要有一个好的指挥，在周燕带着女低音声部第四次进错拍，而陈明慧弹的伴奏也丝毫没有合上时，许糯觉得他们这样练，怕是事倍功半。
排练效果不好，众人连合到一起都做不到，更别提是和进钢琴伴奏里。
一起跟来的柳春薇看了眼跟柳梅香说话的许糯，故意大声道：“许糯同学，你不是又会钢琴又会指挥吗？你还不快帮帮周燕同学。”
柳梅香对许糯有一种莫名的信服感，兴许是许糯的花草茶太过神奇，连她爷爷都给予了肯定，于是她也看向许糯：“糯糯，你试试吧。”
李小兰听了一下午错乱合唱，死马当作活马医的看向糯糯：“糯糯，要不你试试？”
于是许糯就被推出来了。
合唱团的人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个漂亮的不行的小姑娘，目光各异。
“这位同志是谁啊？”
“是文工团的吗？”
“长的真好看。”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用脸唱歌吗？”
面色最难看的就是周燕了，她语气咄咄逼人：“同志，你不是文工团吧？我从小跟着我爸妈在团里玩，可没见过你。”
许糯确实不是，她点头：“嗯。”
“不是文工团的你凭什么顶替我来给他们排练？”
李小兰没想到周燕会有这么大反应，连忙说：“周燕你别急，不是顶替，是我看你状态不好，怕你太累了，让许糯同志来帮帮忙。”
柳梅香说：“是啊是啊，糯糯是来帮忙的。”
周燕说：“可是她什么都不懂，你们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排练，不是浪费大伙时间吗？”
谁说她什么也不懂？
娇气包心里老大不乐意了，看向周燕，语气依旧甜美：“第二小节，女低音声部是后半拍进，但你每次都快了，因此女中音快，男低音也跟着快，到了第二段才会出现大混乱。”
徐美央本来是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听到许糯的话，终于抬眼看她。
“这位同学，我一到高音就卡嗓，你知道怎么解决吗？”
其实声乐唱法是不该问指挥的，但徐美央问了，许糯便也答了，所有的质疑，都在许糯给徐美央示范唱腔位置时通通成了惊讶。
徐美央按着她的方法唱了一遍：“额，许糯同志，是这样吗？”
许糯伸手按住她的肚子，一手轻轻的落在她喉结处，声音很温柔：“姐姐，你试一下全部用气推，喉咙这块放松，声音像抛物线一样扔出去。”
她香香软软的，声音有好听，徐美央有些不好意思：“好，谢谢你。”
陈明慧坐在钢琴前，目光看似平静的从许糯身上收回来，正准备开始，便听许糯说：“钢琴先休息一下，我们纯人声先合一遍。”
陈明慧笑容一僵，脊背依旧挺直，笑着说：“好。”
挑选进合唱团的都是五音精准的，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发声位置和气息使用太过直白，经过许糯的一些简单和示范，排练效果果然有了质的飞跃。
李小兰佩服的五体投地：“小糯糯，厉害啊。”
徐美央说：“许糯同学真厉害，我觉得你的方法好像更适合我一点。”
许糯被李小兰揽着，笑得可爱又乖巧：“美央你天生就自带共鸣腔，本来就唱的很好啦。”
陈明慧走过来，声音诚恳：“许糯同学，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指挥很棒，歌也唱的那么好。”
许糯不大想跟她扯上关系，礼貌的笑了一下：“谢谢。”
柳梅香跑过来：“糯糯，咱们可以走了吧？爷爷肯定在等我们吃饭了。”
陈明慧闻言，眉心一抖，笑说：“梅香，你们俩感情可真好。”
柳梅香点头：“是啊，我和糯糯是上辈子的情人，所以这辈子一见如故。”
许糯眉眼弯弯：“走吧，上辈子情人。”
…
沪上火车站，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男人站在人流里，四处张望。
人潮涌动，他被人挤来挤去，鞋子都被踩了好几下。
看了半天也没头绪，忍不住抱怨：“也没个照片，我咋认得出来哪个是他啊。”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老黑连忙转过身。
这一看，他有些愣。
也有些意外。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衣黑裤，手上拎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大包。
面容冷硬，薄唇紧抿，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眸带着淡漠。
若不是知道这孩子在乡下呆了二十斤年，老黑几乎要以为这是哪家的少爷公子。
不愧是二小姐的孩子啊。
柯家。
柯崇山坐在沙发上，听大女儿语气轻蔑：“一个农村汉子，定是粗鄙不堪，到时候我们家真是丢大脸了。”
柯梅不赞同：“大姐，你怎么能这样说，柳家那位都给厉显寄信，咱自己人，还比不上人家吗？”
柯崇山面色复杂，柳家那位竟亲自给厉显寄信，还让厉显到他身边做事。
柳家现在如日中天，柯家早已望尘莫及。
正是因着这个原因，柯崇山才让厉显赶紧回沪上。
若是能用厉显做跳板，重新和柳家攀上关系的话…
柯崇山眼角勾出一道长褶。
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