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
陆德安本就能言善道，又有意给柯崇山面子，话说的很有水平，一顿饭吃完，柯崇山心情愉快，让老黑去泡茶。
陆明慧坐的端正，一头乌发顺直整洁，眉眼带着乖顺的笑意。
教养很好。
“小慧啊，我这个外孙刚来沪上，整天只跟着柳先生做事，没什么时间交朋友，你们年纪相当，有时间的话可以交流交流。”
陆明慧点头：“好的，柯爷爷。”
一个家中长辈，说出这样的话，陆明慧知道柯崇山的意思。
他有撮合的意思。
柯崇山这几年不上反退，再过不了几年，年纪到了就退休了，是没什么上升空间了，膝下的又都是些不争气的。
二女儿错划右派，如今人都死了，大女儿三女儿的夫婿也都是泛泛之辈。
指望不上。
不过也是运气好，乡下寻回来的这个倒是有点东西，能攀上柳中将做靠山，想来前途确实无量，只是...
陆明慧心下有些纠结。
虽说厉显相貌上佳，靠山也够硬，可到底是乡下来的，着实是配不上自己。
回去的路上，陆德安说：“小慧啊，爸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那个乡下来的，可柳中将如今才四十几岁，将来必定能爬到到最上面，你要好好把握，但不必给回应，处着就是。”
陆明慧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晨星璀璨，夜色静寂。
男人面目冷峻，脚步匆匆。
一直到打开门，看到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儿，正趴在床上，两脚俏皮的翘着荡来荡去。
听到响声便转过头来，笑眯眯的说：“你回来啦？”
他眼中的冷意慢慢散去。
“嗯。”
许糯把书盖上，朝他伸手。
厉显走过去，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的头顶，没有抱她：“我身上有烟味。”
许糯已经闻出来了，她十分翻脸无情的把他推走：“快去洗澡。”
“好。”
洗完澡厉显开始一阵忙活，又是拖地又是打扫房间，洗完了就穿一条白背心在家中巡视，看有没有什么要干的活。
家里一向保持的整洁干净，好像也没什么要洗的。
“有要洗的衣服吗？”
许糯指着今天穿的白裙子：“有一件。”
“好。”
厉显拿着她的裙子去洗，她的衣服布料柔软，他都是另外洗的。
挂好了衣服，厉显进屋喝了口水，见许糯捂着嘴，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
他摸了一把脸，“怎么啦？”
许糯被他的样子逗的咯咯直笑。
“厉显，你好像个老父亲哦。”
纵使听她说过很多回，但被形容像个父亲，厉显还是觉得难为情，他走过去，将人拎着抱到怀里。
叹一句：“我不放心。”
许糯知道他再说什么，嘟着嘴抱住他的脖子撒娇，趴在他肩膀上，声音甜甜的：“不要担心嘛，我一个人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她这么一小只，没什么力气，胆子又小，睡醒了还喜欢哭。
厉显的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没他哄着，娇气包一个人坐在床上哭，哭的眼睛红红，还得委屈的给自己擦眼泪。
他又叹了口气，冷峻的面上带上担忧和心疼。
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真想把人揣在手心里一并带走。
许糯原还没想着厉显要离开的事情，被他这样一弄，一想到后日他就走了，而且一走还要十好几天。
没人哄她睡觉，没人陪她去学校，没人接她回家，没人陪她说话。
迟来的离别之情到底还是来了，她趴在他肩头，被那股子不舍难受的一下子红了眼眶。
眨巴眨巴眼睛，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厉显赶紧将人翻过来，一看她满脸难过，鼻头眼睛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心里就是一痛。
“唔，你要走了。”她怕自己哭的厉害他不舍得走，就忍了一些，猫儿一样呜呜咽咽，但那双大眼睛里满是不舍，委屈的不行。
厉显被她哭的心里难受，连忙将人抱紧了，轻轻拍她的背。
他出言安慰：“我很快回来。”
一说，许糯哭的更厉害了：“要十几天呢，嘤嘤嘤...”
厉显给她擦眼泪，“那我不去。”
“不行，嘤嘤嘤，得去。”许糯泪眼朦胧的说：“不能不去，出尔反尔讨人厌。”
“好。”他低下头，亲亲她哭湿的眼角。
许糯一哭就停不下来，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溢满水光。
“你要，嗝，好好吃饭，要早点睡觉…”她打了个第二个哭嗝，继续说：“要快点回来，呜呜呜我不哭，我不要哭了，明天眼睛会肿起来的。”
可越想着明天眼睛会肿，她就越是忍不住，最后哭的厉显都跟着红了眼框。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别哭哦。”
他听话的点头，忍住眼中的酸涩。
许是因为瞒过她一回，厉显每日睡前就会抱着她，跟她讲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情，再讲到柯崇山喊了一家姓陆的一起吃饭时，许糯“嗯”一声，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那你见到陆明慧了吗？”
厉显疑惑：“是谁？”
“就是那家的女儿呀。”
厉显点头，面色如常道：“见到了。”
“怎么样？”
厉显摇头：“不知道。”
他只瞟了一眼，根本也没记住长相。
许糯十分霸道的说：“我不喜欢她，你不要跟她多说话。”
除了她，厉显跟谁都不想多说话，闻言想都没想就点头：“好。”
床很大，厉显睡在最外侧，许糯一个人霸占了三分之二的床，此刻脑袋搭在厉显的肚子上，提醒他：“问我为什么呀。”
厉显看不见她，伸手将她抓到胸前，气息有些乱：“为什么？躺好。”
“哦。”许糯乖乖的趴在他的胸膛上，说：“因为她是陆雪云的姐姐，我不喜欢陆雪云，所以我也不喜欢她姐姐。”
如此无理取闹的言论，厉显却觉得没什么毛病，他家娇气包虽然爱哭，但很少对人发脾气，跟人相处也都是和颜悦色，她讨厌的人，必定有让她讨厌的理由。
厉显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说：“好。”
许糯随口一问：“你知道陆雪云是谁吗？”
“不知道。”
许糯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是鹿县村的知青啊，就是跟我姐一起在食堂干活的。”
厉显：“...”
他还是不知道。
因为聊天聊晚了，所以第二天许糯起的很晚，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
她没爬起来，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的喊：“厉显。”
若是厉显在厨房忙的话，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过来，但许久都没有声响。
看来是出去了。
许糯趴在枕头上，惆怅的叹了口气。
明天就走了，好舍不得。
好想哭。
想着想着，眼睛一闭又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听到关门声，她便立刻睁开了眼，朝着外头喊：“厉显。”
“来了。”
外头传来他的应声，许糯立刻像只扑腾的鱼，高兴的翻了个身坐起来，大喊：“你跑到哪里去啦？”
厉显听开门进来，将她一把抱起来，“我去买菜了。”
他明日就走了，一走走十几天，总要帮她把东西都买好了。
蹲下替她把拖鞋穿上，厉显低声说：“先喝粥，等下吃午饭。”
许糯靠在他的肩窝上，听话的点头。
带着她刷了牙洗了脸，厉显就把锅里的粥舀出来，他没什么挑口，但许糯吃绿豆粥要加糖，厉显就按照她的量加了一勺，端着她的碗，见她蹲在地上看花，便走过去牵她。
她奇怪的看着他新买的那堆东西：“你买被子蚊帐干嘛呀？”
厉显说：“让你带去学校。”
许糯恍然大悟，厉显连她的生活用品都替她买好啦，她高兴的搂住他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上啵了一下。
厉显手一抖，险些把粥洒了。
“咳，我...我等下带你去新房子。”
“为什么要去新房子啊。“
“过几天...爸妈就来了。”
厉显说完，偷偷看了看她的表情，因着喊了这声爸妈，心里十分窃喜。
“对哦，我爸妈过几天来了没地方住，呀厉显你真聪明。“她开心的又朝的手臂啵啵两下，啵完便被人抱到腿上。
二十分钟后。
许糯捂着嘴哭：“肿了肿了，嘤嘤嘤下午还要去新家。”
厉显轻拍她的背，低声哄：“没有，很漂亮。”
…
下午三点。
素芳路。
房子是三居室，坐北朝南，平方数不小，明亮又宽敞。
房子之前被没收，以公有形式出租和分配住房，直到前段时间才搬空。
厉显早上特地过来打扫了一番，把该补的东西都买好了。
房间里都买了风扇，蚊香，蚊帐，还有四双拖鞋。
其中一双被他先藏起来了。
“这是什么呀？”
桌上有张类似地图一样的纸，画了几个简易箭头，标了坐标地址。
厉显说：“你总是迷路，我画了地图。”
最中间的小房子是写了家，往上是百货商场，百货商场再上去是农副食品店。
厉显指着那处说：“东西如果吃完了，你就跟爸妈去这个地方买，黑市离得太远，我不放心你去。”
许糯“嗯”了一声，头依赖的往他身上蹭了一下。
地图上还标了去沪大和车站还有其他一些地标，每一条都画的十分清楚，可见画图的人有多细心。
她又想哭了。
“柳叔这次不带陈师傅去，我跟他说好了，爸妈来那天让陈师傅来接你，你早上十点下楼，陈师傅带眼镜，人很瘦，车牌我写在这儿了，要确认好才可以上车知道吗？开学那天柳叔也会接你，到时候你跟爸妈一起到学校去，记得先回家里把东西…糯糯？”
他将人揽到怀里：“糯糯不哭，我办完事就回来。”
“嗯，你要，嗝，早点回来。”
她红着眼睛，十分不舍的说。
厉显点头：“好，我会的，我一到那就给你写信。”
许糯泪眼朦胧的愣了一下，心里更
难过了，这个时代连手机都没有，两人想联系都联系不上对方。
她强调：“你要每天想我。”
“好。”
“每天想我一百遍。”
厉显认真点头：“好，我每秒都想你。”
“好。”她委委屈屈的依偎进他怀里。
见她情绪平复了，厉显心里松了口气，怜惜的亲了亲她的脸蛋：“陈师傅来接你的时候，你让他先带你去供销社，你打这个电话。”
许糯接过来：“是接待处的电话吗？”
“嗯，如果我在的话，我们可以说话。”
“好，那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许糯小心翼翼的把电话号码收好，可不能弄掉了，弄掉了她就没法给厉显打电话了。
见厉显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许糯伸手抱住他，破涕而笑：“厉显，你别担心，我已经好啦，你去了好好办事，有空的时候再想我就可以啦。”
她大眼睛还带着水光，小鼻头红红的，笑起来又乖又甜：“等你回来那天，我去接你。”
“好，我让陈师傅来接你，柳叔他也很想见见你。”
许糯仰头，期待地问：“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她这么可爱乖巧的人，应该会吧？
不喜欢她就用花草茶收买那位叔叔。
厉显眸色微暗，捧住她的脸，轻叹：“只有我能喜欢你。”
许糯嘟嘴摇头：“你应该说爱我。”
再遇见她之前，厉显对这个字眼心无波澜，因为与他无关，是他这样的人不会有的。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自然，如此虔诚的说出这句话。
“糯糯，我爱你。”
许糯眼睛弯成小月亮：“厉显，我也爱你，超级超级超级爱你哦。”
厉显眼眶一热，嗓子一哽：“嗯。”
糯糯，我爱你。
因为明早要早起，许糯早早的就爬上床。
“厉显，你明天要叫我哦，我要送你的。”
“明天我要很早就离开。”
“那你也要叫我，不可以自己偷偷走掉，这样我会生气。”
“好。”
厉显抱着许糯哄了一会，她就睡着了。
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厉显却是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