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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出生在夏天。

他在最热的天气里呱呱落地,哭声大到接生婆都有些不忍的咬了咬下唇,最后接生婆侧头看向床上刚生产完的女人:

“真的要扔了吗?要不养养在扔吧,这年纪太小估计扔出去就死——”

接生婆话还没说完就被床上的女人打断了。

床上的女人脸色惨白,因为生产时出的汗太多,几乎所有的头发都粘在皮肤上,一缕一缕的,像是粘稠蜿蜒的细小黑蛇。

她此刻嗓音嘶哑,却依旧尖锐如同利器:

“养他?怎么养?他就是一个野种!还是个生了病的野种,我哪来的钱养他?啊?我到底哪来的钱养他?”

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整个人却沧桑如同行尸走肉:

“就算养活了,就算养活了,以后别人问他妈做什么的,他怎么和别人说?”

“说他的母亲是个妓.女吗?还是说她的母亲连妓.女都不如?”

接生婆有一瞬间的呆在原地。

刚出生的孩子还在哇哇大哭,他像是察觉到母亲想要把自己扔了的想法,哭声越来越大,细听之下,甚至还有些悲伤。

女人用力缩回被子中,将头塞进枕头中,似乎不想听到孩子的哭声:

“滚啊!把他扔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他!”

女人尖利的喊着,语气哆嗦而压抑着哭腔,话语中难掩仇恨和厌恶。

这个孩子只要存在一天,就是在提醒她想起过往的痛苦,哪怕她现在依旧生活在痛苦中,她也不愿在看到这个孩子时,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已经脏的如同烂泥。

更何况身处现在这种环境中,她怎么还会有其他精力去养活一个孩子?

不可能的。

女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嘴唇被她咬的血肉模糊,彻骨的痛苦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击溃了。

一个野种,一个还是生了病的野种,她怎么可能会养他?

——————————

外面的天气很热很热,接生婆是个年纪挺大的中年妇女,她看着怀里白头发粉眼睛都小婴儿,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将他扔了。

出于某些方面的恻隐心,接生婆在扔他时,还特意将他连着襁褓放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处,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阴影处,不过才刚出生的男婴躺在垃圾桶旁,那双粉色的眼睛在眨啊眨啊眨的,水意顺着眼眶流淌,很快将围着他的布浸透。

饿了时,男婴闭着眼睛嚎啕大哭,刺耳的哭声让路过的每个人捂着耳朵暼一眼,但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而已。

倒也不是没人上前来看看他,有高壮的男人路过时上前蹲下身翻弄着大哭的男婴,语气有些可惜:

“是个有病的,不然真能抱回去喂口饭吃,活下来了连工钱都不用发了。”

“没那福气呗,看来只能饿死喽。”

旁边的同伴叼了根烟在嘴巴,含糊不清道:

“像这种被扔在垃圾桶里的小孩,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附近的妓.女生的,养不起就扔了,大多数饿死冻死,少部分会被我们这样的人带回去喂口饭养着——”

同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愣了几秒,自嘲的摇了摇头:

“也不一定,也有被我们这样的人踹死的,嫌烦。”

蹲着的男人叹了口气,他站起身,看了眼地上依旧嚎啕大哭的男婴,说:

“走吧走吧,还有批货要送上门,得赶紧分门别类好才行。”

“啊?不养了啊?”

“养什么啊,喂口饭吃还成,这一看就有病的,老子有那闲钱去给个不是我崽子的小东西治病?”

“也是……”

“……”

两个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唯独剩下男婴依旧躺在地上,连嗓子都哭哑了。

直到天渐渐黑了,垃圾桶旁的蚊虫也越来越多,蚊虫叮咬着男婴裸露在外的皮肤,没一会就叮了一大块红肿。

男婴受了痛,哭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仿佛蚊蝇嗡嗡的细微哭声。

路过的女人听到了细密的婴儿哭声,她呆愣愣的侧过头,望着垃圾桶旁的男婴,目光在触及男婴那头白发时瞳孔缩小。

她尖叫一声,扑上前跪倒在地将男婴从垃圾中抱了出来,趴在地上不断的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阿明,妈妈的阿明,妈妈的阿明啊,你到底去哪了啊?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女人的神经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月光的照射下,她的脸侧甚至浮动着泛着金光的不知名鳞片,像是鱼鳃张合时的动作,非常诡异。

但男婴丝毫不知,他靠在女人温暖的怀抱里,像是感觉到自己有人要了似的,哭声越来越小,男婴咂吧了下嘴,眼睛慢慢闭上了。

男婴睡着后,女人看着闭着眼靠在自己胸前的男婴,眸色有一瞬间变得非常柔软。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的孩子直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什么。

“阿明,阿明,你是妈妈的阿明啊……”

————————

渐渐长大后,不知为什么明明记忆中的女人变成了个男人。

男人让他叫自己老板,说自己开了一家“美人秀”,这是因为“他自己”非常喜欢看漂亮的人和动物。

“美人秀”演出后带来的反响非常好,老板对此很高兴,他每天坐在一楼,念叨着不成调的儿歌,行迹诡异。

阿明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伴随着“美人秀”的表演开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疯狂扭曲起来,像是所有人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改变了。

意识到这些的阿明有些害怕,他在慌乱中想要寻求将自己养大的老板,却在踏入七楼时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如果一命换一命,可以用阿明的命,换我的阿明活过来吗?”

阿明站在门前,耳边回荡着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他呆愣愣的下了楼,眼泪顺着眼眶流到嘴边。

阿明舔了舔眼泪,更想哭了。

是苦的。

很快,老板从七楼下来,她望着站在客厅中心的阿明,笑着打了个招呼。

“阿明,过来帮我个忙。”

阿明慌乱地抹了抹眼泪,笑着回应老板。

“来了。”

没关系的,如果不是您,我早就死了,饿死在垃圾桶里太痛苦了,但我还是活了十几年,这么久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他从最热的天诞生,又在最热的天时死去,也是正常的。

阿明想。